
來源:FT中文網
中美如期談判出了一份聲明——回到了今年4月加10%的基礎“對等關稅”水平。不過“細節(jié)是老虎”,所以還是要捋捋聲明本身,把細節(jié)說清楚。
雙方達成的實質性共識只有一個——互相取消“螺旋式加碼”的91%關稅,同時暫停90天征收24%的關稅。這里需要注意的是,“暫停90天征收24%的關稅”,其實和特朗普4月9日宣布的對其它國家的措施是一樣的——暫停90天各國超過10%的部分。
不過,中國遲了整整一個月,這使得美國和中國談判的截止日期也相應推遲了一個月。這使得各國談判出現了一個顯著的不確定性——會不會集體拖延,等待和中國的談判出結果。
這種關稅談判問題,是典型的合縱連橫問題——各國可以“合縱”,互相以拖延時間的形式等待轉機;也可以“連橫”,藉由盡早達成協議,以獲得比較優(yōu)惠的條件。站在美國的立場上來看,當然是鼓勵“連橫”的:藉由給第一個談判者較好的條件,美方可以鼓勵大家盡早讓步。
但是,各國對于能否通過盡早達成協議獲得優(yōu)惠這一點,顯然都是將信將疑的。這里的問題在于,如果后面的國家因為種種的原因達成了更好的條件,先達成協議的國家就會陷入極為尷尬的境地——這會給國內留下“熱臉貼了冷屁股”的印象,對于政治家的政治生命是非常巨大的負面影響。
事實上,之前著急談判的英國就面臨這樣的困境。在英美達成的共識中,美方對英方商品施加的10%關稅并沒有給予豁免,只是對于英國對美出口的主要商品汽車,放緩了原先25%的額外關稅(并且還是以配額制進行放寬,首10萬輛從2.5%漲到10%,之后27.5%)。與之相對的是,英國對美國放開了不少農產品(例如牛肉和酒精)的進口,還得花錢購買價值100億美元的波音飛機。雖然單就條件來看不算不合理,不過對于順差國英國而言,這個協議談得如何,那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。
如果說英國的談判最后還算談成了點東西的話,越南的談判就顯得異常艱難。從4月開始到5月談了整整一個月,現在還停留在“推動談判進程”上,沒有進入到實質性的談判。
如果說英國的關稅談判是一個案例的話,中國的則是另外一個案例。在全文當中,最重要的一個詞應該是中方減稅措施文句中的“相應Accordingly”一詞;同時,聯合聲明的中英文版,都是美方在先,中方“相應”在后。這在某種程度上,反映出中方一直表示的“會談應美方的要求而舉行,中方在美方撤除前不會先撤除”的立場。
可以看到的是,世界各國看到這樣的立場,心里是五味雜陳的。一方面,主動連橫的人并沒有獲得更好的結果——身為順差國的英國被要求擴大順差;另一方面,中國堅持立場,反而把美國逼上了談判桌。
這顯然對美國的關稅談判團隊造成了極大的壓力。不過照理來講,同時和一百多個國家進行關稅談判這種事情,縱觀世界歷史來看,美國這次真是頭一遭;全世界百來個國家,即使一個國家只用一天,顯然也不可能在90天內達成協議——美國官僚體系有多少官員和公務員(尤其是有一定級別,可以代表美國對外談判的高級官員)能讓特朗普這么折騰呢?如果再加上各國態(tài)度反復,一天之內談不成,再拖上幾天,90天就更加捉襟見肘,疲于奔命了。
這會使得關稅談判進一步復雜化,在90天內達成協議相當困難——因此,10%的關稅大概率會延伸過7月(對中國是8月),并在最后成為事實標準。但是,如果對世界各國都收取10%的關稅,那談判也沒有意義了;對世界各國而言,如果不談也是10%,談了除了10%還要做出其它讓步,那么最好的策略就是虛與委蛇,等著90天熬過去。
因此,在英國和中國的談判之后,看到了這一點的各國紛紛對美國的態(tài)度更加強硬,賭的就是特朗普團隊駕馭不了關稅這種“七傷拳”(崆峒派七傷拳的特點是先傷己,再傷人,使用者功力不足會遭反噬)。例如,日本的石破首相在4月7日和特朗普通電話的時候,態(tài)度還是相對溫和地在強調日本對美國的重要性;到了5月11日,英國協議談判一出來,加上中美開始談,石破首相就開始看著對英國汽車實施的10%的關稅,說著“要把汽車關稅向0的方向談判”了。
我們說完了關稅談判的節(jié)奏和復雜性,我們再來繼續(xù)看這份聲明。
美方此前對華的關稅措施,主要包括幾個方面:一個是關稅本身,一個是停止跨境小包免稅政策。
中國2024年對美國出口的金額為4389億美元(美方統計口徑,中方統計5247億美元),跨境小包在里面占多大的比例呢?2024年美國海關的統計,全年接收小包13.6億個,其中大約有三分之二來自中國大陸和香港(即9億個)。按每個小包的金額在100美元計算(雖然美國官方聲稱每個小包的平均申報金額是20美元,但當中不可避免存在虛報),小包的進口額就有900億美元,相當于中美貿易的兩成。
在2025年5月12日的新行政命令中,特朗普提出將郵政渠道小包的關稅從120%降低到54%。但是這對于小包而言并沒有什么用——此前的行政命令中對郵政小包的承運人(例如航空公司)施加了不合理的代扣代繳義務(航空公司和郵政企業(yè)需預付一筆價值數億元的保證金),而中國郵政和香港郵政都拒絕了這么做。中國郵政態(tài)度較為委婉,聲明“不具備繳稅條件”,而香港郵政則直白指出“絕不會代收所謂關稅”。
這使得中美小包在事實上處于斷絕狀態(tài)——無論關稅降低到多少,只要預收保證金,代扣代繳的制度不改變,不恢復快遞企業(yè)和民營物流企業(yè)的小包報關,就無法改變小包貿易一時半會無法恢復的現狀。
如果考慮到中國對美出口商品的特點的話,大宗出口的電子產品等等已經被事先豁免關稅,小包進口額占受關稅影響的進口額的比例只會更高;如果再考慮小包商品出口商以民營企業(yè)(而非外資企業(yè))、中小企業(yè)為主的現實,小包出口其實對中國出口產業(yè)對應的就業(yè)等,實在是相當的重要。
但是,美方顯然并不想放開這個口子——或者至少說,美方不想在沒有限制條件的基礎上放開這個口子。一方面,如果正式報關仍然征收關稅,小包卻不收稅的話,事情就會像特朗普第一個任期一樣,迅速變成小包和正式貿易之間的不對稱戰(zhàn)爭;但另一方面,如果完全禁止中國小包,美國的日用商品供給確實也大受影響。
同時,由于小包價值實在不高,為了降低執(zhí)法成本,特朗普行政命令當中,對于普通商品的界定是“原產地”界定,進口商要提交原產地證書,而小包則是以“寄出地”界定,只看發(fā)件人的所在地。這使得如果摳字眼的話,在小包領域轉口貿易是完全可行的。因此,之前在行政命令中可以看到,除了廢除中國內地和中國香港始發(fā)包裹的小包通關政策以外,還非常嚴肅地考慮要不要把世界各國的小包政策一起廢除了。
因此,貿易談判真正的困難點,在于這些細節(jié)性的具體條款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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